缓缓蹲下,指尖只余一丝距离便可以碰上他的脸庞。
“别碰我。”低沉暗哑的嗓音犹如一头困兽,随时可以冲出笼子咬断人的喉咙。
指尖停在空中,她的眼眸微睁大。
眼睫向下,对上了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看的见?
“你——”
视线越来越模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愈发遥远。
悠悠转醒,醒来的刹那,瞬间弹坐起身。
距离他们不远处躺着顾清音、周衡以及萧舟。
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寻着这温暖的源头望去,谢长宴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眉宇间满是痛苦。
“谢长宴!”摇晃着他的身子,焦急叫他的名字。
眼前的人并未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别摇他了,没用。”无边走到谢长宴身旁,担忧道。
“这梦魇要怎么破除?”姜瑶不和它兜圈子,直说。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想必刚才你看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最在乎的东西,这梦魇会假扮一切,只要你在乎,它都能变幻出来。”
姜瑶目光停留在谢长宴身上,不安拧眉。
声音很闷:“想出去的办法就是他杀了自己最在乎的人。”无边耷拉下头,说出办法。
姜瑶心口发紧,可他的梦魇中只有他自己,难道谢长宴要杀了他自己吗?
大脑放空,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不对!”她摇头否定。
“你说梦魇会假扮别人在乎的人或事,这就说明它是假的?”得出这个结论,嘴唇轻咬,神经紧绷起来。
刚在谢长宴的回忆中,她看见的分明就是谢长宴,不管眼神再怎么变,熟悉的感觉不会错,黑化值也做不得假,那么困住他的到底是什么?
他在意的到底是谁?
“对,是这样,但你问这个干什么?”
无边并不知道她进入了谢长宴的梦境,自然不理解为什么她那么大反应。
姜瑶俯下身,与谢长宴额头相抵。
“姜瑶!你不会是想进入他的梦境吧?”无边瞧见她的做法,惊悚感源源不断。
姜瑶依旧维持动作,对它的话置若罔闻。
“这万万不可,侵入别人的回忆是十分凶险的事,只要梦境的主人察觉到你的存在,势必会即刻绞杀你。在梦境中他根本不认识你,只会把你当入侵者抹杀。”无边跳过来,用牙齿拽住她的裙边,阻止她不顾自己安全的行为。
顿然,女子与他分离开。
“他在排斥我,我进不去。”姜瑶心神恍惚,眼底倦怠。
那时他并未伤害她,这又是为何?
现在她进不去了?这又是何种道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出来。”
姜瑶眸中闪过喜悦,却听到它说:“崩溃地杀了他自己。”
“否则永远走不出来。”
心陡然落下,目光空洞无神。
莞尔盯着他的脸充满无助。
顾清音在梦境中看见了姜瑶。
那是姜瑶还未死的时候,她见到了萧舟与姜瑶形影不离。
她曾用萧舟正派弟子的身份劝诫过他不要做出有伤门派作风的事。
暗讽过姜瑶魔族之人的身份,觉得她心术不正,妖言惑众。
开始萧舟还有意无意避着姜瑶,对姜瑶不屑一顾,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可——后来的事态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那女子活泼明媚,在慢慢的相处中竟让萧舟动心了。
不论萧舟怎么掩饰,同为女子的自己又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呢。
分别后不舍的眼神,看见她的笑容会开心,一点的触碰便会脸红,这些又怎会是假的呢?
在别人眼中,她顾清音是风光霁月,不染尘埃的清冷仙子,她不能有一丝一毫暴露内心对萧舟的喜欢,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对不会说出喜欢二字。
以前他是个不起眼的小弟子,她自是不会多看萧舟一眼,自从他声名鹊起,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她注意过萧舟一段时间,逐渐对萧舟动了心。
可姜瑶自打一开始就陪在萧舟身边,这让她感觉到了危机感。
当杀招冲向萧舟的时候,她害怕了,一步一步往后退。
姜瑶用自己的肉身替他挡了,不卑不亢,未曾退后一步,那时候她的心情是怎样的?
为那女子感到一瞬间的惋惜,而后是激动,终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抢走萧舟。
在多年之后见到萧舟第一时间就是表明心意,她明白萧舟喜欢姜瑶,也知道他在复活姜瑶,但分寸感什么的,她一点都不想顾及。
预料之中,他拒绝了自己,可是她不气馁。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出现在萧舟面前,拿正派的养育之恩裹挟他,不提正派欲废弃功法想杀他的事。诉说自己对他的失望,再隐晦掺杂自己喜欢他的心意。
复活姜瑶越来越看不到希望,在她的一声声引诱中,他逐渐放弃。
记忆回笼。
面前姜瑶和萧舟坐在一起,她冲他笑着,男子羞涩低下头,旁若无人地谈笑风声。
顾清音咬着牙,嘴角溢出鲜血,走过去一刀刺入姜瑶心口:“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萧舟不喜欢你,他喜欢的只有我,你就不应该复活!”
山洞里,躺在地上的顾清音睁开眼睛。
她恨姜瑶比过了爱萧舟。
只剩谢长宴和萧舟还未苏醒,周衡倒是在姜瑶醒后没多久就转醒了。
萧舟嘴里呢喃:“瑶瑶,清音。”
几人站起身。
顾清音紧紧握住拳头,身子因悲伤微微颤抖。
姜瑶表情皲裂,对不起,想吐。
女主这还吃的下,佩服佩服。
等看清了周围的地势,姜瑶脚尖往身旁移动,她的脚边是万丈深渊。
捡起一颗石子扔下去,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掉下去恐怕是尸骨无存。
一股莫名的力推向她,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未等反应过来,身子直直往悬崖底下掉。
顾清音惊讶张口,手比脑子快,伸向她的方向,见她要抓住自己时,心中黑暗的那一方作祟,收回手。
只见姜瑶瞳孔微缩,指尖擦过她的手,往后倒去。
“姜瑶!”周衡跑向悬崖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终是迟了一步,只来得及触碰到衣角。
顾清音故作镇定地走到萧舟面前,罪恶感却包围着她,久久不能消散。
“为何不救?瑶娃子刚才还救了你,顾掌门倒是恩将仇报的一把好手,我瞧着魔族之人都没几个能比得过你的。”无边呲着牙,哈着气,灵活跳到她身上,她抓不到它。
飞快跑到她的肩上,露出锋利的牙齿,发狠咬在她的脸上,痛感袭击神经,牙齿钻进肉里,她用力抓住它的身子,往悬崖旁一摔,猫身摔到地上,发出可怜的呜咽声,最后落到悬崖底下。
她不敢触碰脸颊“我的脸,我的脸!”手到了脸庞处又拉远距离,她感觉到了液体顺着她的脸滑落。
凄惨的哀嚎响彻山谷。
一旁的周衡呆愣站着,脚下跟生了根一样走不动道,他的信仰崩塌了。
他所认识的正派人士是个见死不救,恩将仇报之人。
当初顾清音不分青红皂白想要斩杀六头兽,甚至不惜毁掉它生存的地方,自己也曾恶意揣度无辜的六头兽。
姜瑶的声音犹在耳边,你们的道心究竟是什么?
他的梦魇是自己,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道了。
滥杀无辜便是道?自以为是便是道?弘扬正派名声便是道?
面色憔悴,揉了把脸,仰头苦笑一声。
顾清音接受不了自己被毁容,失了控般提剑走向昏迷的谢长宴,抬剑挥向他,却被另一把剑挡住。
“顾掌门,请你冷静。”周衡沉声阻止。
“周衡,我看需要冷静的是你!这是魔王谢长宴,此前你与姜瑶勾结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还要为了她而护着谢长宴吗?”顾清音头发乱糟糟,眼中布满红血丝。
“勾结?”他低头嗤笑。
“那我能斗胆问一句,当年萧舟怀揣魔剑,被正派到当作是叛徒,且姜瑶救了他之后,他就铁了心要和正派一刀两断,和魔族来往也是常有的事。从那时起他就不是正派人士了,你和一个叛徒在一起,你又可曾问过自己为何要‘勾结’魔族中人?”周衡看清了事情,说话便不会再顾忌什么情面。
若不是他师父——墨宗同意萧舟回正派,正派哪还能容得下萧舟,更别提和顾清音成亲。
顾清音:“当年的事情,他不是自愿的!他是被姜瑶逼的!”
周衡步步紧逼:“你可别说他不是自愿的,他亲口告诉你的?按照你所说的,萧舟身揣魔剑是姜瑶逼迫?陈柱海杀萧舟是姜瑶逼迫?他救姜瑶也是姜瑶逼迫?”
以前念在萧舟是自己的兄弟,所以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可看见顾清音把萧舟犯的所有错全都怪在一个无辜女子身上,他觉得他是该好好审视一下这对夫妻的人品了。
瞧顾清音这些说法,萧舟也听这人讲过不少吧,竟还能娶她。
呵,果然,他就不该期望萧舟能变成一个真正有担当的人,听风就是雨,自己做的选择不敢认,把一个女子拉出来当挡箭牌,这得是什么样的畜生才能做出的事。
“顾掌门,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又怎知他的真实想法?请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再同在下说吧。”
说完,不理睬顾清音,坐下警告她:“姜瑶已经死了,她是我的好友,说起来是我没保护好她,她在意谢长宴,我今日豁出自己的命也会护着他,请你带着你的丈夫离开,否则——”剑出鞘,刺啦一声:“别怪我不留情面。”
顾清音:“你难道也要不顾正派的养育之恩叛出师门?”
“顾掌门,对我有养育之恩的是正派,不是你,况且我自己犯下的过错我自会向师父请罪,若是要杀我,我不会畏惧半分。”
“还有,我坚持的是自己的道,不是正派,请你搞清楚。”周衡正色道。
山腰空寂。
底下看不到尽头。
风呼呼吹着。
剑划过峭壁,刺啦尖锐声不绝入耳,火花冒出,姜瑶眉间闪过厉色,咬牙用另一只手用力拍向剑柄,剑顺利插入峭壁中。
纤弱的身躯在寒风中更显单薄。
手臂的衣裙被划破,肉黏在衣裙上,血肉模糊。
眼前有一团黑色闪现,姜瑶迅速捞住它,把它往怀里一带。
见是小黑,还未来的及问,就注意到它的伤口:“你被人打伤了?”
“还不是那顾清音打的,要不是谢长宴没有醒,我现在还没有力量,我早就将她杀了。”
“不过我咬伤了她的脸,她落不着什么好。”无边恶狠狠道。
“你也受伤了?”它看见姜瑶的伤,惊讶大喊。
“没事,小伤。”姜瑶语气平静,不见丝毫的慌乱。
“眼下我们该如何上去?”无边仰着头看上方,这离上面不是一般的远啊。
“要不然你用法术吧?谢长宴还没醒,我没有办法帮到你。”
“我法术使不出来了。”秀美微蹙,眼底是不同于往常的阴狠。
“那......怎么办?糟了,我魔剑剑灵一世英名,没想到竟会惨死在这个悬崖下。”
“呜呜呜。”
“谢长宴,你快醒来啊啊啊啊,我要死了!”
无边的声音被她阻绝。
她掉下来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电流声,她那时傻傻的以为系统会救自己,可终究是她以为罢了。
最后竟是连法术都使不出来。
视线移到剑上。
“顺应命运的人不一定能活,战胜命运的人一定能活。”
这是谢长宴同她说过的话。
内心坚定了一个想法 ——她只能自救。
“我们爬上去。”
“啊?”无边震惊地长大了嘴。
手按在峭壁上,石头磨得手生疼,等两只手按稳了,那把剑又变幻成珠串绕在腕间 ,她吃力的往上一步一步爬,经她手按过的地方,都留有一处血印。
唇瓣苍白,身子愈发虚弱。
她脚一滑,只剩一只手还按在峭壁上,大半个身子悬空,她闭眼不敢看下面,等稳住身子,又继续往上爬。
凭什么别人可以随意摆弄她的生死?
凭什么!
只有她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
谁要她亡,她便让谁死!
系统?
呵!
看它能控制她到几时!
她相信这一天不会让自己等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