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府门口的人齐齐行跪拜礼,江卿月跟着行礼,还未起身,余光瞥见李郦走过来的身影。
金丝绣鞋在她跟前停下,李郦目光在她发间那只簪子上停留片刻,开口让她们起身。
江卿月起了身,解释道:“岑夫人头疾发作,身子不适,由臣女暂为接待。王嬷嬷已经去请了岑夫人,明黄公主先与臣女入府吧?”
她稍稍低着头,鬓边乌发散下,掩住半边脸颊。
李郦瞥了一眼,扬声道:“进去吧。”她踏步领头,一群人等着她先走,再跟上。
柳梢一想之前这位为难过自家小姐,发了愁,这次千万别再来了。
行至宴客厅时,岑夫人已经迎过来,与李郦说话,江卿月在边上听着,悄悄扫视周围人群,算了算,宾客差不多都来齐了。
此刻全场焦点只在今日过寿的岑夫人,以及前来贺寿的明黄公主身上,江卿月慢慢挪到人群后,只等她们说完,自己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自早晨忙到午后,只喝了几口水,没吃东西,肚子有些难受。
远远瞧见岑夫人与李郦先一步走进宴席厅,宾客们一拥而上,江卿月觉得现在应当是不用自己在边上招待,拉了柳梢去寻江母。
本是准备绕过去挨着边上走,听着岑夫人笑着的声音,心里不大舒服,有些别扭。
这一上午,王嬷嬷看她做得熟练,处理得很好,便只让她一人接待宾客,直到午时才来,说是岑夫人心疼她忙活起来累到身子,让王嬷嬷来看看她。
但江卿月未从王嬷嬷话里听出心疼的意思。
她想了想,日后是要成为一家人的,有些事,须得忍着,顺着他们的心意去做,才能减少矛盾,日后也会顺心些。
但江卿月觉得,自己早晚有忍不下去的那天。
“小姐,夫人不在这。”柳梢小声提醒,江卿月仰眸一看,岑夫人正被围着说话,没注意到她这边。
她直接穿过宴客厅,正要离开时,忽地一声高呼拦住了她。
“那不是江小姐么?”
“江小姐今日应当忙得累着了吧,我瞧着都是江小姐来接待我们,还未嫁过来,就帮着未来夫家操劳寿宴,着实是个好媳妇。”
岑夫人听到这句话,笑容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随即搜寻到江卿月的身影,人群里她站在最末端,一眼望去,恬静柔美,配得上大家闺秀这四个字。
她扬起手,招自己这位未来儿媳过来。
“小月,怎么站在那,快过来与大家伙说说话。”
江卿月换上笑,迎着数道射过来的目光走过去。朝诸位行礼过后,站到岑夫人身侧,并未开口说话。
有人将话题引到她身上,问她与岑亭泊婚期将近,是觉得期待,还是紧张。
江卿月只是笑笑,未曾答话。大半日未曾进食,还要来来回回领着宾客去宴客厅,耗神耗力,饿劲过了,身子却开始发颤,没什么力气与她们说话。
“兄长还未曾娶妻,做弟弟的却先成了家,这……”
一群人说着恭喜贺喜的话,这一句突兀响起,气氛瞬间凝固。
岑夫人脸上的笑敛了些,默不作声地扫过说这句话的妇人,瞧见是谁后,心底冷嗤。
装作没听见,正要与李郦说话,她却开了口刺回去:“我大祁何时有过兄长未娶、姊姊未嫁,做弟弟妹妹就不能成婚的这种陈规陋习?”
那人被说得脸色红白交替,退到最后,不说话了。
江卿月惊讶于李郦的话,倒不是觉得她在帮自己出气,她这么说,应当只是她自己听不惯有人这么说吧。
“伯母,”江卿月趁着这个时候没人说话,凑到岑夫人耳畔,道:“您可见着我母亲了?”
岑夫人恰好借着江卿月此刻来问,声音放大了些,盖过凝滞的气氛,叫来王嬷嬷,道:“今儿个小月帮了我大忙,想来是累着了,快去歇息。你母亲在后院歇着呢,叫王嬷嬷带你去。”
江卿月并不觉得自己母亲会是个在旁人宴会上歇息的人,按江母的性子,既然来了,就会从头认真对待到结束。
或许是因为操劳江耀阳,未曾休息好,累了吧。
江卿月这样想着,与那些个宾客道了声,跟着王嬷嬷离开。
走之前,她还听见有人在夸她。说她做得好,岑夫人有她这么个儿媳,日后便可享清福了。
江卿月转头就把这句话抛出脑。
江母曾说过她性子犟,看着柔柔弱弱的谁都能欺负一把,实际上心思深得很,若是谁欺负了她或是惹了她痛快,她会记许久。
江卿月听到这话时,觉得江母说得很对,她的确是会记住那些个说她坏话的人。
可也仅此而已。
除了记住那些人的嘴脸,还能做些什么呢?她是右相的女儿,还是女儿身,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对,等她的便只有谩骂与指责。
当初柳梢知道她心悦于岑亭泊,十分诧异。
“奴婢觉得小姐看起来不像是会喜欢岑公子这类人的,”柳梢趴在窗边看着她练习书法时,纳闷又好奇:“而且奴婢看小姐你与岑公子相处的时候,感觉不是在喜欢他这个人。”
柳梢挠了挠头,想到了那是什么感觉:“小姐看着像是喜欢岑公子身上那份自由,对!就是这个感觉!”
她激动得站起来,说:“因为很渴望那一份自由,所以看到有这份特质的人,就会被吸引。”
“小姐你之前不是养过猫吗?猫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没有人可以阻拦它。”
江卿月手中笔一顿,墨汁洇湿了纸面,她瞧着这无法复原的墨点,想到自己被毒死的那只猫。
可是,家猫无法跑出这座深宅大院,她被困住了。
她需要借助旁人的能力,摆脱身上的束缚,但或许这种方式,只会将她带到另一处牢笼里。
被王嬷嬷领着去了后院一处客房,走进去一看,江母卧在塌上,似乎睡着了。
江卿月轻轻走过去,唤了声母亲,江母皱了眉,眼皮一颤,却没醒。
妇人头发更白了几分,自打江耀阳摔了腿,她便再未休息好,直到两月过去,江耀阳除了不能下地走,旁的都好全了,才稍微安心。
江卿月帮着把毯子拿过来给江母盖上,心中叹了口气。
她没再叫,去了隔壁客房歇着。
柳梢从小厨房那端来了糕点,叫江卿月垫垫肚子,问她江母如何了。
“母亲还在睡。”江卿月吃下一块糕点,噎着了,柳梢连忙端来茶水。
一口茶喝下,润了喉咙,江卿月没有再吃。
饿得太久,没有胃口了。
“小姐,宴席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开,你都这么久未吃东西,只吃这么点,待会能撑得住?”
江卿月摇了头,叫柳梢在外面守着,她小眯一会,江母醒来就叫她。
柳梢点了头,临走前还说着让她再吃几口。
许是这里不是自己家,环境陌生,睡得很不踏实,一会觉得有人在身边走动,一会觉得人好似坠入深渊,怎么都醒不来。
柳梢在外面等得无聊,蹲下来拔地上的草叶,忽地阴影覆盖下来,一抬头瞧见江母,吓得立刻站起来。
“夫人——”
“卿卿呢?”
柳梢立刻回答:“小姐在里面歇着,奴婢去叫小姐——”
江母朝里头看了眼,未有任何动静,她制止了柳梢:“让她再睡会吧。”
此时汤嬷嬷走来,叫了声夫人。
江母知道当是岑夫人那边要叫她过去,嘱咐柳梢道:“不要吵醒她,等她醒了,再带她来前厅。”
柳梢连忙说了是,看着江母走远。
汤嬷嬷跟在江母身侧,低声道:“那边说是要再将宴席推迟半个时辰。”
江母顿了脚,回头看了眼柳梢守着的客房,皱了眉,问:“可说了为何要推迟?”
“说是左相大人着了小厮来知会一声,待他忙完公务,便要回来为岑夫人贺寿。”
江母诧异:“这么突然。”
她思忖片刻,叫汤嬷嬷回去让柳梢告知江卿月这事。
“待卿卿醒了再说,宴席推迟,她没必要醒那么早。”江母说完,自己一人去了宴客厅。
岑夫人问起江卿月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时,江母只道她歇着去了。
“卿卿前几日便开始为这场寿宴准备,来往宾客喜好、忌口,需要注意的地方,她自己琢磨了几日,连着好几日都未曾休息好,今日这般忙了一上午,累得不轻。”
江母这么说,周围人顺着话茬说下去,连连夸赞。
岑夫人笑着跟众人一起夸江卿月,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人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唠唠家常,说得正起劲时,岑老爷子与岑亭泊来了宴客厅,话题又转到岑亭泊与江卿月的婚事上。
一群人说说笑笑,不是夸他们郎才女貌,就是夸两家好福气。
把岑亭泊拉出来夸得天花乱坠,岑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我家子珩啊,他是——”
忽地小厮喊话声传来,打断了她。
“左相大人到——”
众人霎时闭了嘴,齐齐看过去。
李郦放下茶盏,站起了身,余光瞥向岑夫人,微微挑起唇角。
夸得再厉害,也比不上身居高位的权臣,这些人眼睛尖着呢,谁更有话语权,都能看得出来。
她抬起眸,与人群一同望过去。
绛色官袍露出一角,面容冷峻的男人走进来,宴客厅内鸦雀无声,甚至有人朝后退了几步,低了头不敢看他。
这人的雷霆手段在上京城内人尽皆知,谁不知道他狠辣恣睢,圣上登基后,那些个在背后不服甚至生出异心的,全都被他揪出来,当众枭首。
谁敢靠近这阎王爷啊。
岑移舟眸光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居于首位的岑老爷子身上,岑亭泊就站在岑老爷子旁边。
顶着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岑亭泊上前,喊了声兄长。
岑亭泊微微移动目光,看着他嗯了一声。
随后道:“人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