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坐在湖边树上,心头剧痛迟迟不散。
顾家满门忠烈不错,可他不是。
甚至在长姐眼里,他比地狱无常还要恶毒,若不是因为他是顾家唯一的男丁,长姐怕是要掐死他了吧。
“小舅舅,你在做什么呢?”
五皇子抱着一串葡萄,好奇地向上看。
顾长风懒得看他:“与你无关,快些回去找你母妃。”
上次五皇子来找他玩,吹了风发热,顾长萱便给了顾长风一巴掌。
“小舅舅,你是不是还气母妃打你。”五皇子小心翼翼道,“我把银子全都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长风扯了下嘴角,倚在树干上,不在意道:“一巴掌而已,算不了什么。”
这十年来,只要一见面,长姐对他非打即骂,他早就习惯了。
顾长风阖眼:“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好吧,原本我是要出来找清欢姐姐玩的,既然小舅舅发话了,那我……”五皇子权衡后,道,“我还是回去吧。”
一道黑影闪到五皇子面前,顾长风定住脚,眉眼上挑,问五皇子:“江清欢也出来了,她在哪里?”
五皇子指着南边,道:“我瞧见她往那里的落雨亭去了。”
顾长风的唇角微微上挑,勾出少年的坏心眼,他道:“你回去吧,我去叫你清欢姐姐。”
五皇子不明所以,但他向来听小舅舅的话,便虎头虎脑地回去了。
清欢有个毛病,总爱在走路时摘朵花摘棵草,所以顾长风常能从被辣手催花的花丛堆中找到她的路。
落雨亭被纱帘围起来,外面挂着一串珍珠风铃,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清淡,却又勾人。
这是助房事的香味,幼时虽父亲征战沙场时,敌方派来的美人探子用的这种香。
落雨亭外守着个宫女,见到顾长风,宫女顿时慌了神,拦住顾长风:“这位公子,里面有贵客,你不能进去。”
里面的喘息声一声盖过一声,宫女紧张得出汗。
顾长风的心瞬间跌入谷底,他本来是想来逗弄清欢,却没想到碰上这一幕。
他知道江清欢胆子大,但没想到……
纵使顾长风方才心情尚好,此刻却也被这喘息声挑动地起了杀心。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能……
江清欢,你怎么敢?
顾长风手起落之间,将宫女打晕,将要推门而入,却停在半空中。
自己现在这样进去,会不会让她很难堪,她会不会不高兴,她会不会……从此不理自己。
墙角出现杂草被压过的声音,清欢从墙角处爬出,抬眸看见了顾长风。
少年的眼眸黑浓如墨,携着几分杀意。
清欢瘫软在墙角,双颊绯红,眼尾染上一抹旖旎色,她呼吸渐重:“顾长风,你怎么在这里?”
亭里的喘息声再次袭来,可少女明明就在他面前,所以里面的人不是她。
少年靠近少女,浅浅的影子覆盖住少女的身体,低眸寒声:“这话应该我来问。”
也许是太熟悉了,清欢一下子就能听出顾长风语气的不对劲。
凛冽的,不满的,甚至带着几分杀意的,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向顾长风求助。
清欢忍着浑身滚烫,虚弱地指着亭内,说道:“有人将我骗来此处,我见不对劲就翻窗逃走,然后,里面的人就来了。”
说来也是尴尬,里面不是宫女侍卫,而是淑妃和一位世家公子。
借着宫宴,二人得以相见,互诉衷肠,只是说了没两句话就翻云覆雨去了。
顾长风:“你可知是谁要害你?”
“我不知。”
清欢再也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少年及时接住少女,影子交融处,清欢依偎在顾长风怀里。
清欢的身子柔软而滚烫,饶是顾长风平日里混账的要命,此刻也不敢动一分,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他将清欢的头搭在自己肩上,将要抱起她时,却瞥见来这里的李回舟。
李回舟脸上还有酒后的红晕,不过眼神清明,径直走向亭子。
“顾小二,我好难受。”清欢眼角划下一滴清泪,流进颈窝处,她都无力去擦。
顾长风从未见过清欢如此,他将清欢轻轻地放在墙角处,墙角阴凉,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垫在清欢的身下,俯身低声:“等等我。”
顾长风从窗户翻身进了屋子里,里面充斥着助情香和房事的味道,白花花的两具身体正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若你们二人还想要命,听我的。”顾长风背过身,将茶杯砸过去。
长孙言被茶杯砸了个正着,却没空发火,而是将淑妃护在自己身后,惊恐道:“你,你,顾长风?!你怎会在此?”
明明已经让人守在外面了,怎还会让顾长风闯进来。
顾长风将衣服丢给二人,肃声道:“与其在这里问一些不切实际的话,不如看看外面,陛下游园,就要来此,你们二人如何脱罪吧。”
长孙言慌慌张张地穿上鞋子,屁滚尿流地扒着门去看情况,发现果然有人来,七魂没了八魄,瘫坐在地上:“阿雪,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淑妃披着薄纱,不慌不忙地捋着自己的乌发,看向顾长风:“顾公子,有话请直说。”
顾长风:“长孙言,你与我出去,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淑妃,你秽乱宫闱不假,可你是被强迫的,明白吗?”
长孙言此时五神无主,只等淑妃点点头,他才立马应下:“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淑妃冷静地穿好衣服,不过几息,晕倒的李回舟便被扔了进来。
淑妃看了眼李回舟,瞬间就明白怎么一回事,嗤笑道:“我道这亭子怎么会有那种香料,原来是你个腌臜东西想祸害人家姑娘,却让我撞上了。”
“既如此,那你也不算冤。”
淑妃看向窗外,皇帝与顾长萱果然在往这里来,她扒开自己穿好的衣服,弄乱头发,哭丧般地往外边跑,走一步摔三步:“陛下,陛下,救救臣妾,陛下!”
瞧见一娇粉身影朝自己这边跑来,顾长萱紧皱眉头:“那是,淑妃?”
皇帝眯起眼:“阖宫上下,也只有淑妃会穿的那样娇,只是她怎得……这般狼狈?”
淑妃裸露着大半个肩膀,奔进皇帝怀里,哭得泣不成:“陛下,有人,呜呜呜呜,臣妾不活了呜呜呜呜。”
这个眼泪,这个装扮,这个话,狗都能看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脸黑得都能滴出水了,欺辱宫妃无异于站在他头上如厕,怎能忍?
顾长萱:“别张□□闭口死的,说明白,发生何事了?”
“臣妾正在这里赏花,谁知道碰上醉醺醺的李公子,他说臣妾容貌娇艳,后来呜呜呜呜,臣妾不肯,他还打晕臣妾的宫女,幸好臣妾力气大,将他打晕了,才没让他得手。”淑妃揪着皇帝的衣角,哭得不成样子,“陛下,陛下,您若是嫌弃臣妾不要臣妾了,臣妾立马投湖自尽,不碍陛下的眼,只盼着陛下能为臣妾住持公道。”
皇帝揉揉额角:“你先起……”
话未说完,只见淑妃连滚带爬地跑向湖边,一脚跳入湖里。
“快救人!”顾长萱指挥太监去救淑妃,自己提刀走向亭子。
屋内充斥着尿骚味,李回舟被打晕在地上,看起来确实如淑妃说的那样。
她四处查看,却看见窗户处有一脚印。
顾长萱皱着眉,听见皇帝也要来见见这个敢秽乱宫闱的歹人,她顺手擦了窗户上的脚印,对皇帝说道:“陛下,淑妃说的不错,歹人就是此人。”
李回舟为了让自己酒后意乱情迷更真实些,真的灌了自己两壶酒,到最后倒成了他调戏淑妃的罪证。
李回舟是被鞭子抽醒的,醒时,他便得知自己要以秽乱宫闱的罪名被处于宫刑。
牢里惨叫声不绝,宫宴也甚为混乱。
顾长风将清欢带到顾长萱的寝宫,他知道,长姐御下极严,只有在长姐的宫殿里,清欢的事情才不会被乱传。
助情香的毒也好解,泡在冷水里,一会便清醒了。
顾长风安排好清欢,便跪在殿前,等着顾长萱。
直到日落,顾长萱才安排好一切,回到宫中,便看到了这一幕。
十年前,才刚五岁的他也是如此,夜夜跪在她的宫殿前,就为了见她一面。
就算他病倒在一个雨夜,她也从没去看过他一眼。
顾长萱冷声道:“我已和江夫人说明,我将清欢留宿宫中。”
顾长风的背挺得很直,他重重地磕了个头,三年来第一次服软:“多谢长姐。”
“江清欢不适合当顾家主母,你另择人选。”顾长萱命令道。
她将今日的事查了个七七八八,约莫是李家小子想强娶江清欢,下了助情药,却让淑妃撞上了。
而她也十分清楚,顾长风为何会帮江清欢。
太阳没入宫墙外,这座宫殿内再无一丝光亮,顾长风自嘲道:“长姐,她没资格当顾家主母,那你觉得像我这样弑父的人够资格当顾家家主吗?”
贴身婢女屏退众人,顾长萱像看仇人般,嘴里咬出血,恶狠狠道:“我无数次想过,回到十五年前,掐死你。”
顾长风的心被这句话刺透了,原来就算能回到过去,长姐也只是想掐死自己,而不是回到十年前救下父亲。
看来长姐真的恨透了自己。
顾长风站起来,腿一瘸一拐:“长姐,多谢你今日出手相助,我不会再科考,也不会再参军,我会随了你的愿,成为一个真正残废,无知的顾长风。”
“等等!”清欢从偏殿跑出来,披着满身星光,她身子还很虚弱,却依旧壮着胆子问道:“娘娘,都是清欢的错,您别怪顾长风,您想怎么罚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