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满拿着浴巾和蜡烛走进浴室。
热气腾腾的水雾弥漫,他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两下。
镜子里投射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邵满的眼窝很深,眉骨硬朗,原本是凶悍痞气的长相,偏偏他五官柔和,还经常嬉皮笑脸,于是平白无故添了些少年人的俊俏和风流。
邵满盯着镜子上被抹开的地方渐渐被白雾重新覆盖。他仰起头,脖子被拉扯出修长的线条,喉结在雾气缭绕中上下滚动。
他的肤色并不算白,在垃圾山上找材料需要接受阳光的洗礼,修理各种机械设备更为他练就了一副劲瘦有力的好身材。
在蜡烛昏黄的灯光下,水流沿着肌肉线条滚动而下,像雨点流过蜜色的人体雕塑。水流在脚边重新汇聚,然后流进排水孔。
白色的浴巾被扯下来,邵满胡乱地擦了两下头发后将其系在身上,接着从蜡烛台上取下蜡烛,出了浴室。
何饭坐在他床上,聚精会神地玩终端上的小游戏。
见到他出来,非常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你洗得好慢。”
“要你管。”
邵满走过去把蜡烛放好,转身把他拎起来站着,“你坐到我衣服没有?”
“给你放在椅子上了!”何饭被打断游戏进程,非常不满地一撇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一提到这个,邵满跟聋了似的不回答他。
他穿好衣服,像赶小鸡一样挥着手,“去去去,到我这儿来干嘛?洗了澡就去睡觉啊。睡不着就耍终端,别来骚扰我。”
何饭没理他,他扑过来,在邵满耳边小声地问:“她给你说了什么吗?”
邵满看了他一眼,心想年纪虽小,人还挺敏锐。
他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和她达成了一些共识,以后不用怕随时被抹脖子了。”
何饭穷追不舍:“什么共识?”
邵满正想说问那么多干嘛还真要管家……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看到了在何饭摇曳着烛光的瞳孔。何饭眼睛中有隐藏起来的不安和恐惧。
他怕邵满丢下自己。
邵满瞬间心软了。
他拍拍何饭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就是一些合作……她做她的事,我做我的事,有交集的地方一起做。做完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就这样,懂吧?”
何饭懂了。
他从上楼开始就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被抛弃的恐慌几乎要把他排山倒海地淹没,于是他在确认谢盛谨离开后就立刻跑过来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此刻问题已经解决,他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他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最后只诺诺地说了声“早点睡”,便跑掉了。
邵满看着他惊慌的背影,难得没有发出任何嘲笑。
门被何饭带上后,邵满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他当下的决策是否正确。
但这是他在贫民窟流离失所的四年里离成功最近的时候,哪怕这是来自地狱的铁链,他也会将其熔铸成登天的舷梯。
仇恨会让人忽视自己付出的代价和痛苦,或许这只是一次轻飘飘的戏耍和玩笑,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它、得到它、利用它。
邵满苦笑一声。
此刻没有关好的窗户恰巧吹来一阵微风,烛火在黑暗中轻轻地摇曳,沉默站立的青年伸出手,替它挡住了风。
……
第二天。
邵满睡了个昏天黑地。
何饭来了他卧室好几次,硬是叫不醒他。
“喂?你昏迷了吗邵满?”何饭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嗡,“十一点了!”
“……别吵……”
邵满困得不行。昨晚他凌晨才睡着,再加上一天的劳累和惊吓,恨不得就此长眠于被窝。
何饭不肯罢休。
“哥,邵哥,”他扒拉着邵满,小声道,“谢盛谨还在等你。”
邵满迷迷糊糊的,心说这谁啊……等就等呗,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老子还要为了这人起床是什么道理……
他突然一个激灵。
“等下!”
他一骨碌坐起来,一把抓住何饭,“你刚刚说谁在等我?!”
“谢盛谨啊。”何饭呵呵两声,“清醒了?”
清醒了。
醒得不能再醒了。
邵满坐在床上,抓了抓自己的一头鸡窝,呆了几秒,抬头,颐指气使地指着门口让何饭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矫情什么……”何饭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邵满盯着被关上的门,徐徐收回视线,然后如风卷残云般捡起自己的衣服。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后,他穿戴整齐地下了楼。
何饭在一楼的沙发上瘫着,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懒洋洋地定睛一看,这人居然做了个造型!
虽然看上去只是用手和梳子处理了一下头发,但依然把何饭吓得够呛。
他一骨碌坐起身,等到邵满走近时压低了嗓子,“邵哥,你终于屈服于生活的淫威之下,收拾收拾准备去当鸭子了?”
邵满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然后一指大门方向:“滚蛋。”
何饭滚了。
下一秒邵满吼道:“滚回来!”
何饭哒哒哒地跑回来。
邵满左右环视一周:“谢盛谨呢?”
“哦哦,她啊,”何饭很懂行地说,“估计是你起得太晚,人家不想等了所以先出去了。”
邵满一愣,“出去了?去哪儿了?”
“我哪知道。”
“你不问问?”
“我敢吗?”何饭气不打一处来。歇了两秒,他犹豫着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她今天不太高兴。感觉周围有种低气压,搞得我都不敢跟她说话。”
邵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生气了?不对啊,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
下一刻,门“吱呀”一声。
何饭立刻闭了嘴。两人一起往门口看去。
谢盛谨逆着光从外面走来。
她脸上的伤口又比昨天好了不少,袖子被挽到小臂处,手里提着一个口袋。
邵满一吞唾沫。不用谢盛谨说他就已经知道口袋里装的是什么了。33街的包子、7街的烤冷面、15街的煎饼果子、22街的臭豆腐、30街的肉夹馍、41街的羊肉串……各种磅礴的香气争先恐后地从袋子里冒出来,邵满被美食刺激得混混沌沌的脑子突然想到何饭刚刚说的——“她今天不太高兴”。
他缓缓低头。
然后一眼瞧见何饭这不争气的东西正盯着谢盛谨手中的袋子双眼放光垂涎欲滴,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何饭!”
何饭一惊,骤然回神:“什么?”
邵满冷酷无情:“你口水滴下来了。”
何饭大惊失色地一抹嘴。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愤怒地把目光挪向邵满,却发现这人已经站起身朝谢盛谨走去,“我来拿吧?哎呀,这么多东西,真是破费了……”
何饭一翻眼皮,愤愤地想:虚伪得要死。
下一秒他也站起身,笑容殷勤:“盛谨姐,我来帮你拿吧?”
邵满瞪他一眼:这就叫上姐了!
何饭毫不犹豫地瞪回去:你看看人家!
谢盛谨刚来两天何饭就吃了两天的大鱼大肉,虽然昨天是邵满做的饭,但如果不是谢盛谨,邵满能等到那些食物放坏都懒得动一下尊手。要不是谢盛谨一走何饭还得依靠邵满,他已经暗戳戳地通敌了!
等等。何饭忽然想到,谢盛谨哪儿来的钱?
很明显邵满也想到了。
但这么直白地张嘴询问对方的经济来源是不是不太礼貌……何况在两个人关系如此特殊的情况下。
接着谢盛谨再度发挥了她堪比读心术的本领,她轻松地说:“卖东西赚了点钱。”
她指了指地下室:“你把治疗仓拆了,有些碎片没法再装上去。废物利用,卖了换钱。”
邵满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我,我……”还没等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完,谢盛谨就再度开口:“没关系,本来也是一些不必要的装饰,没什么用。”
她一锤定音:“好啦,不提这个乌龙了,垃圾山的东西本来也是无主之物,捡到治疗舱也是邵哥的本事,对吧?”
三两句话瓦解了两个愣头小子所有支支吾吾的话语。
邵满感觉自己败在了敌人的随手一招下,心里颇不是滋味。
扭头一看何饭已经快成星星眼了,更是一口气堵在心里无法言说。
他憋屈地吃着饭。
谢盛谨不动声色地从他俩身上收回了目光。
趁着夹起食物放进碗里的空当,她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
吃完饭,邵满带着谢盛谨去垃圾山。何饭去上学。
这是邵满的安排。
“你再不去上学就要被学校除名了!”邵满点点他的脑袋,“好好学习,多读点书,嗯?不要一天到晚混吃等死的。”
你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何饭瞪着他,但最终拗不过邵满,不情不愿地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邵满终于把何饭哄走之后,舒了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谢盛谨旁边。见他过来,谢盛谨吐掉嘴里的劣质棒棒糖。
“好吃吗?”邵满问。
“一般。”谢盛谨说。
邵满点点头。
并排走了一段路后,他说道:“一二圈层的卸货飞机每天都会在垃圾山投放成吨的垃圾,难免会有还未完全报废的零件器具。运气好的话,甚至能捡到过期的军备。”
停顿片刻后,邵满说道:
“……也许会有你需要的东西。”他的声音很低。
谢盛谨侧过头,看见邵满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面部轮廓,正午的阳光给他的侧脸打下漂亮的阴影,他低头看着地面,根本注意到身边人晦暗不明的眼神。
“……邵哥。”谢盛谨轻轻喊道。
“嗯?”
“你会站在我这边吗?”她问。